野志
隨便寫寫
「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

2019 年零時,若不是老友思南發了信息,我並不知道已經是新年。那時我剛回到在廣州的酒店房間,一個人一張大床。

從未期待 2019 年第一分鐘是去上了廁所。 2018 年的舊積蓄隨流水而去,或許是個好意頭。

原本來廣州是想探望同在蘇格蘭求學、又在盛夏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的沙皮狗和嘉珞,順便一同跨年。未想午飯過後沙皮狗竟發燒了,連「年夜飯」亦不能食。希望這病留在舊年,新年亦是好年。

想來華人更看重春節。初一才是新年。或許這也是自 1911 以來不可改變的西化趨勢。

照例在這種時候心情不是很好:並不哀傷,但無甚歡喜。這個時候反而能夠自處,感覺到自己。

回酒店一路上都在想寫些什麼。但我知道自己很容易又會批判自己。年度總結要寫成流水帳嗎?可是太多事情不能公開講,亦無必要公開講。講了又給誰聽,而誰又想聽?聽完又如何?

我想起她,第一個讓我很想、而且可以想像一起生活下去的人(雖然這只是我的感覺罷了)。發了信息,卻又覺得似乎話不投機半句多。但畢竟她有她的生活。 2018 年時想為她寫篇小說,完成了第一章,第二章一直動不了筆。拖延是一回事,但一直想着故事還會走下去,不想預先蓋棺定論。但就怕這小說胎死腹中,如同生活千千萬萬變化,最後聯繫、感情也一併爛在心裏。

「聖索菲亞,Golden Virginia,耶加雪菲…… 你的 …… 這些都是我所愛的。」

沙皮狗躺在床上剪片,我給他錄了視頻,他又錄回我。嘉珞在一旁掃地。我又想起在盛夏 Albany Park 的生活。

「但那也不是我們的生活。房子都推了,一切都變了。」

我對沙皮狗說,我希望 2019 年我對生活的態度可以改變一些。現在一日過一日,生活彷彿一下子看得到盡頭。幸福痛苦已經體驗過,更好的無法想像,更壞的不願發生。

跨年的廣州火車站,附近地鐵站內走道還有坐着不知道等誰或等什麼的人。馬路上還有大叔大媽招攬住宿客人。

我在想,假如我確實哀傷,那麼這種哀傷亦不過是中產階級的哀傷,甚至是貴族式的哀傷罷了。但這種哀傷在道德上可批判嗎?是否如同我母親過去常說:「輕輕呢就不快活。人家工地搬磚還比你慘。」

所以松枝清顯是可批判的存在嗎?我一直不知道怎麼對待這個自《春雪》以來讓我困惑、卻又無法迴避連接的人物。文潔若翻譯的《天人五衰》終於到手,希望今年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寫下這些時,我不願 2018 年走。我希望這是 2018 年初,我可以重新再活一遍。

2018 年終於又寫了一首詩。「明日海岸千千萬,不變仍舊是波瀾。」或許不是很好,自己卻很喜歡這其中的比喻。

昨晚我躺在酒店床上,看着另一半 1.2 米寬的空床。我想:這半邊空白如同半個中國。國王的床不是我的床。我征服不了這片土地。

2018 年最後一個下午和沙皮狗、嘉珞去了廣東美術館看了一個莫名其妙、佈置不佳的展覽。一路睏倦亦未有太好體驗。後來瀝滘菜市場稀鬆平常的買菜經歷,對於久居歐洲的我而言反而美妙。這次來廣州最大的收穫或許就是認識了瀝滘村。有這樣一個菜市場,生活應當會幸福許多。

很多年前某年國慶,父親開車帶全家到珠海、廣州玩。那是我第一次到廣州。在廣州解放紀念碑前塞車了,我從車上醒來,看到了九十年代小學美術書上照片裏的實物。也第一次到了越秀公園、中山紀念堂,看了五羊雕塑,見到了鎮海樓。我坐在酒店窗臺,珠江的夜景很美,然後我玩弄相機,裏面的照片最後都沒有了。高中之後能獨立出門,來廣州時總想去越秀公園。 2013 年時如願,在鎮海樓內還見到了大概是東漢年代的地契。

最近見了初中好友香蕉。西裝革履出現在水圍的火鍋店,讓我一驚。許久未見仍如當年,但我們聊的許多東西似乎都多了各自專業的知識。兩人也都有相同的困惑和困難。見到他時心中的歡喜,有時讓我遺憾我們兩人都不是同性戀。

高中好友思南和其妻佳怡也很好。盛夏時一起玩《怪物獵人:世界》的時光我大概很久很久都不會忘記。新婚一週年非常替他們開心,希望越來越恩愛。

回國這段時間許多事物都讓我感到新奇,隨手拍照,彷彿是運用「常人方法學」的社會學家。在歐洲三年,如今回來感覺自己比起大陸人而言其實已然是歐洲人。不是素食者的我對於餐廳普遍沒有素食選項,對商店沒有無糖可樂,對沙皮狗室友談論同性戀時的態度和措辭,對母親「不要喝太多咖啡」的嘮叨,都感到頗爲不適。但是歐洲似乎也不是家。

不過忍不住想早點回家,也是想看看大家,看看小外甥和侄女。希望他們人生比我走得好。

最近這幾個月不在維也納時會夢見維也納的同學。大學時常常懷念高中生活的我,終於得以在維也納的碩士課程重新體驗一遍。但其實我不該再待在校園裏。

昨晚夢見了前女友。先前有一晚還夢見在深外高中部,似乎所有課程終於結束,大家在清理教師。走廊垃圾桶推滿了沒有吃完的食物,許多紅肉。前前女友在教師裏坐着等我,我在扔垃圾的路上碰見了小學時最要好的男同學。我那帶著聖安校徽的 Keepcup 從樓上掉到了風雨橋。—— 2018 年我仍然嗜睡,有的時候真的只是為了做夢見見過去的人,見見自己。


最後修改於 2018-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