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志
隨便寫寫
宗教建築之精氣神
對宗教建築何以偉大的反思

  二〇一九年四月十五日晚(中歐夏令時)巴黎聖母院的毀滅大火,對許多人而言,或是本年,抑或人類歷史一段漫長時間內最傷感的時刻之一。當我在網絡視頻中看到尖頂倒塌,而後屋頂損毀,以及鳥瞰下座堂內的火十字,我心可謂如同困難關係中某些夜晚一般心碎。

  我確實並非基督徒。大多數時候我是無神論者,又是堅定的不可知論者。但我拜訪過許多宗教建築:故鄉的宗祠與本土信仰的寺廟、藏地佛寺、伊斯坦布爾的藍色清真寺以及歐洲大陸許多基督教堂(如聖索菲亞1)。我不少快樂的童年回憶便是去往宗祠,持香跪拜,向祖先或佛祖神明許願,急不可耐想回家吃貢品。最近幾年在我能獨自旅行後,樂趣則來自於欣賞宗教建築其中的藝術、文化、歷史與設計理念。世界上有兩種「去教堂的人」,2第一種是虔誠或習慣性的基督信徒;第二種大多是在他鄉無更佳去處消遣時光的旅客。這是因爲(很明顯)多數宗教傳統中,最好的工與藝都因不同目的用於裝飾宗教建築,從而教堂或任何宗教建築常常彰顯了一種文化之最佳。這對藝術愛好者而言乃莫大幸事。

  但教堂和許多宗教建築之妙不止於此。宗教建築與許多標誌性建築,還有宗教或非宗教的藝術,都是我們的理念,特別是我們對自己理念的信仰之絕佳、生動的記錄、表達、成就與證明。無神論者或認爲宗教建築建於迷信——或中立而言,「未證明理念」之上,故其建設乃浪費資源與時間。但正由此出於信念之身體力行方見人類之勇敢,因爲宗教建築之建設者已然不畏徹底失敗的危機——即他們的奮鬥註定毫無根據且終將(就他們的目標而言)顆粒無收。但此種勇敢不限於宗教建築的建設者;因實踐此種勇敢,人類已取得、或將取得兩大成就:行動時之美與行動後之美。行動後之美,無需贅言,即我們所能見、能聽、能讀,即包括建築在內的視覺藝術、音樂、文學等等。

  我所謂「行動時之美」,一方面或近似於觀賞舞蹈所感之美,即表演、動作,以及在那種特定方式下實現所能之美。許久以來——可能自資本主義誕生及追求共產主義之某種特定實現以來,人們青睞於計算正面結果(按其所定之任意標準)之最大化。然而在生活點滴上做一個功利主義者即是成爲一台由經濟學法則主導之計算器。一個好的功利主義者是一台好的計算器,或謂功能上佳之人肉超級計算機。這是偉大成就,但我們能質疑這是否是爲人之成就以及人之所能成就。

  行動時之美在另一方面,或更近於我們在體育中,在那實現更快、更高、更遠的奮鬥中,以及運動員(有時冒生命危險)如此奮鬥時所具備之技巧中,我們所能感受的激動與美。對於信者而言,信念之真假關乎生死。不畏此種死亡而毫不掩蓋自己的信念,反而彰顯、支持信念,則是我們心靈與精神世界掙扎求生之合適(若非絕佳)範例。此種掙扎是人類生命之源及根本要素。

  行動時之美因而是人類生命之美。按此認識,宗教建築不僅僅是某類建築。他們是人類心靈與精神在無情自然之上的物理擴張,因此即使沒有上帝神明,宗教建築自有精氣神。一座教堂的毀壞並非一個上帝或宗教的隕落,而是人類精神之隕落。


  1. 我在此加入聖索菲亞並非因其作爲教堂,而是因其建成爲教堂,並且是一座大大激發了我對宗教建築熱愛的教堂。聖索菲亞目前是博物館,並願其永遠如此。 ↩︎

  2. 「去教堂的人」英文作 churchgoer ,英文俚語中意指經常參加禮拜的信徒。我在英文原文中的用法多少一語雙關。 ↩︎


最後修改於 2019-04-20